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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常求评&求转。最近刷的比较多的:文艺复兴英国剧作家

[爱的徒劳]Knowing she would

*原作莎士比亚《爱的徒劳》,有《无事生非》角色串场,基于2014年RSC版本剧作,这两部戏剧在该版本里背景设定为一战。

**俾隆(Berowne)x 罗莎琳(Rosaline);本尼迪克(Benedick) x 贝阿特丽丝(Beatrice)


"Berowne! Berowne!"

夜深了,壕沟尽头的那盏煤气灯冒起污浊的烟,闪了两下,被风吹灭。Berowne难以入眠。他坐在地上,背靠着战壕用一块脏布,反反复复擦着毛瑟枪的枪托,瞪着眼。他听见了有人喊他名字,但没抬头应。那个声音是不像他在战壕里会听到的声音。

他的手指摸索着黑暗里手心的金属桥夹,两根金属条,数着数,砰,砰,砰,砰,砰,一夹里面有五颗子弹。靠近弹仓的部分用得太多了,磨损得厉害,他时常担心子弹会从枪里泄出来。扳机的下端摸起来很钝。他的心脏在黑暗中轰然作响,砰砰,砰砰。

"Berowne! Berowne!"

Berowne把步枪抱在怀里,翻了个身。想等待黑夜过去。白天也许会下雨,战壕会涨起水来,混着血肉和泥淹到人的膝盖。他们会在水里趟来趟去抢救弹药。但白天还是比夜晚要好。Berowne已经连续失眠好多个晚上了。夜色好像一根极细的锯子刺啦刺啦磨着他的神经。“啪”地一声,远处的那盏煤气灯突然亮了。

“Berowne!”

他猛地抬头,看见一个身影站在煤气灯下面。不,不可能,这不可能是,她不可能来这儿。他的步枪从胳膊底下滑落。他猛地站起来,他的战友们,都睡熟了,在地上横七竖八的。他看见灯下有个矮小的身影,戴着头盔,穿着男人的裤子,多么优雅。他的下巴掉到了地上。

“怎么,不认识我了?”Rosaline问他。

“我……这!”他吞吞吐吐地说,她迈着骄傲而坚定的步伐朝他走来。他伸出手,踉跄向前跑了两步,想拉住她的手,但她结结实实冲进了他怀里,用胳膊抱紧他。他环抱着她,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。

“Rosaline……我是在做梦吗?”他问。

她并不答话,只是吻他的脸颊,那里有一块被炸膛的子弹擦伤的伤疤。她的触碰像黑色的云朵。他猛地一把拉住她的手,和她指头扣在一起:“你怎么……Rosaline!”

“我问了Ferdinand你的排连。送信的邮差带我穿过无人区。夜晚的时候,我假借Ferdinand的名义,穿过岗哨。”她轻描淡写地说,笑了起来,她的靴子沾满泥水,“怎么!你为我的国家而战,还不准我来看你吗?”

他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,眼泪掉进她的发梢。他咬着两颊,挤着眼睛想把眼泪憋回去、他不想在她面前哭泣。他吞吞吐吐地说:“我不知道我……是不是在为你的国家而战……我已经不再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战了。”

“噢Berowne.”Rosaline很温柔地说,抚摸着他的头发。她总是会理解他。Berowne感受到教堂一般的洗刷。她总是会理解他,即使在他吞吞吐吐,从前在十四行诗里写那最愚蠢的橡树、柳叶、雄鹰和星光的比喻的时候。噢,她是这一切事物。虽然现在他已经想不起这些事物具体都长什么样子了,他在战壕里呆太久了。

“噢Rosaline.”他对她说,“你的眼睛是一汪清泉,映出被我遗忘的整个旧世界。”

“看来你还没有完全忘记你的诗嘛。”她只有一点点尖刻地说。她朝他伸出胳膊,示意他挽住,她说,“那么,我们沿着战壕走走吧。”

“那么,往西52走。”他回答,“德军在那个方向刚刚撤离,那儿不会有炮击。”

他们挽着胳膊,在战壕里走了起来。夜色变得温暖,在他们四周融化。他们谈论埃文河畔的旧事,谈到Rosaline从前在那儿打猎,她是个比他更好的猎手。他们用着怀念的语气谈到夏尔科特公园的夏天,谈论那时Rosaline是如何拒绝了他的求爱。这件事曾令他伤心得魂不守舍,如今却已经钝化,成了战争前事情的可爱一隅了。Rosaline谈到去年圣诞节他们用火腿券凑出肉馅饼的事,看来后方的食品并不比前方丰盛多少。她谈到她想在即将到来的夏天去夏尔科特的墓地边上划船,她忽然住了口。四下里突然安静下来,他们也停了步。Berowne听到自己的心跳声,砰砰,砰砰。那一刻Berowne什么都明白了。

“你来看我是因为我要死了。”Berowne说,“因为我不会活着陪你见到下一个夏天了。噢Rosaline,我……真的很抱歉。”

Rosaline拼命摇着头,但她的眼睛是个叛徒,出卖了一切。她不是哈莉特·塔布曼,暗中活动,要摧毁他的王国。但她是大战前夜被他唤来的先知,宣告着他的终结。倘若爱人不能察觉你的死亡,又有谁能?

“Rosaline,我很抱歉。”Berowne说,“我应该在那个夏天就向你好好求爱。我该烧毁我的诗集,将我的假面掩埋,从一开始就用土布般坚韧的'是'和粗呢般质朴的'不',向你追求爱情。噢,那个夏天!可惜夏天已经过去,我已经不再能那样做了。万物都有它生长的季节,太早太迟同样是过犹不及。”

Rosaline用手擦着眼角的泪水,微笑了:“你太聪明,宁静的求爱不适合你。”

“虽然如此,我还是该为了你的缘故收一收当时的挖苦。”

“Berowne。我在那个夏天就说过了,倘若你能够在苦境中继续说笑,我愿把你连同这样一个缺点,一并接受下来。”

“那么我的确是在苦境里了。”Berowne沉思地说,“虽然我不知道我现在还会不会说笑话。”

“噢你,停止你的思绪吧。”Rosaline说,然后踮起脚,吻了他。

摇曳的煤气灯忽然灭了。


1919年。Berowne在战壕的深夜里游荡的四年之后。

“Lady Rosaline.”Benedick在门打开之后,向女主人深深行礼,他一行礼,就堵住了门框,Beatrice在他后面很温柔地踢了一脚他的小腿,叫他让开些。Benedick让到一边。

“Lady Rosaline.”Beatrice完美、轻巧地行礼。Rosaline点头向他们致意,叫这一对新婚夫妇不用拘束。她本来就不是在意礼节的人,何况战后授勋最近封了那么多贵族,尊卑之别算也算不完。她想还是免了。

Rosaline招待他们用茶。她知道Benedick也曾参与西线的战事,因此不断向他投去视线,打量他的佩剑和军服。Beatrice看见,略微思索,便在Rosaline回身取饼干的时候对自己的丈夫耳语。等Rosaline回来,Benedick就把话题轻轻巧巧地转到那场战争上。

Rosaline沉默地听着,她不像许多女人,在男人历数战事的时候,匆忙地或是漫不经心地夸赞。对于那场战争,她也是参与者。在巴黎乡下的无数个夜里,她曾在自己房间里踱步,看着墙壁上那张地图,计算着关注着战线。她知道所有推进和失败。因此,Benedick说的大多不是什么新消息,但Rosaline还是认真听着。

Benedick说到:“在西线51区,我曾去给Berowne上校送过情报——”

Rosaline猛地盯住他:“你认识Lord Berowne?”

“是的。一位非常——”Benedick说了没几个词,便即收声,他放轻了语气问,“或许也是您的一位旧识吗?”

“……是的,我们从前认识。”Rosaline听见自己的心跳,咚咚,咚咚,她在椅子里坐正,她无意识地理了一下裙边下摆,“请您告诉我,您送信的是什么时候,是1915年的上半年吗?几月份的时候?”

“1915年的4月18日。最后一次送信。”Benedick立刻回答,“对于我记得这样清楚一个日期,请您不要怀疑。因为正是这位了不起的Berowne上校,曾经救过我和Claudio性命。在上一次送信的时候,他违反军令——噢,请您不要因此对他的荣誉轻看分毫。他说,土地原是为了保护人民,如果为了寸步不让这一小片土地,白白葬送这些军士的性命,只能叫做本想找光明,却失去了光明,因为黑暗里的光明尚未发现,你两眼的光明已经转为黑暗——他原话便是如此说的。他违背命令,没有让我们那一支旅,作为步兵,去堵德军的坦克,去守阵地。为此,他收到军部的警告及处分。但警告令还没送到,他便……”他放缓了语气,小心地观察着Rosaline的神情,“我便给他送去了最后一封信。到达战壕,他的副官接下了我手中的文件。他们说他在前一天,在指挥部下撤离的时候,在毒气爆发的时候,没能及时戴上头盔。我离开西线51区的那一天,他就去世了。”

Rosaline点着头,对于这样一个日期,她早就知道,她想了想,犹犹豫豫地问:“那你是否知道,他最后……”

“他最后没有受什么苦。我能够保证。”Benedick说,“或许我的保证在您看来过于唐突。但在我四年的战争经历当中,凡是遇到低剂量毒气的人——请您原谅,最后都是在谵妄中度过的。我想他是在幻象中离去的。他不会觉得受了什么苦。他应该走得很安详。”

“谢谢您。谢谢您。”Rosaline说。她忽然用手捂着脸,“抱歉我——”她急匆匆地站起来,走向卫生间。卫生间的门关上了。坐在沙发上的一对新婚夫妇,隔着门,听到了Rosaline压抑的哭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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