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而复返（中）
8
他们回到巴黎，紧张地准备彩排。他俩和Maeva是同一班的飞机，Maeva的孩子在长途飞机上显得很不安，她按照所有指南中的所有安抚方法挨个试过了，都不怎么起效。Mikele自告奋勇帮忙照看着孩子，他说，他本来在长途飞机上就不太睡得着觉。
以至于他带Flo回到自己家里的工作室时，差点一头撞到门框上。
“你得睡会儿了。”Flo很无奈地向他陈述这个事实。
“我们没太多时间。”Mikele打着哈欠说，“你看，原定的计划是今天上午我带你参观我的迷你工作室，中午我们去你的工作室跟你的乐手们会合，然后就开始排练了......你都三年没来过我家了，你不知道这工作室现在变成什么样了！”
“你可以去沙发上躺会儿，就躺半个小时，我叫你。”Flo果断地说，一屁股坐在Mikele的琴凳上，“至于我，我把音响的插头拔掉，在这里玩半个小时新玩具。”
“行吧。”Mikele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自己的录音工具，走到自家沙发边把鞋子蹬掉，妆也不卸衣服也不脱，就这么直挺挺地抓了块毯子睡了。
他的确是被Flo叫醒的，但还非常困。他看了眼客厅的表，他睡了一个小时出头了。他草草对着镜子，打理了下衣服，问Flo对玩具体验如何。
“比我想象的豪华。”Flo承认，“东西都很好，很齐，很顺手，你知道吗，也许再多租一间房子，再把人都雇齐，这里就是个工作室了。不是做着玩的那种，是能做出发行的东西的。”
“但是这附近没那么好租房。”Mikele表示。
Flo盯着他看，Mikele只好又加了一句:“主要是人我还没找齐。”
Flo叹了口气。Mikele觉得心在下沉。Mikele感觉Flo是明白实际情况的。Mikele并没有很努力去找人，当然。自从Flo拒绝了他，而Melissa选择离开法国去美国发展事业，自从。
有时候他也会想，找到跟Florent或者Melissa同水平的人并没那么难，主要是工作室建立起来之后的一切会很难，运营，制作，发行。
总之他一直还没开始。他只是坐在房间里，用那些设备一遍遍写着总也发表不了的demo。
“我觉得我有些事情做错了。”两个人同时开口，一起说，转而为这尴尬的默契笑了出声。尽管也许他们根本就指的是不同的事情。
Florent拍了拍Mikele的肩膀，示意要暂时跳过这个话题。Mikele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，收拾了一下准备和Flo一起出门。
9
和Flo一起的演唱会开心极了。这跟MOR那种大家都在一起的巡演还不一样，这下只有他们两个人，还有四名乐手，并且没人对他们的表演指手画脚。Mikele觉得那天晚上的时光简直是发着光的，他大笑着，陪着Flo唱着。其实那天他嗓音很糟，人也很困，但是莫名地非常快乐，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他们住在一起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，他甚至开心到都顾不上临时拉花去救那坏掉的嗓子。
一定会有人对他这种做法不满意的，一定会有人告诫他“应该做出更多控制”的。但在台上，他总是由着自己的情绪来，他相信，这是具有感染力的最根本的方法。出于同样的原因，他在下台前用话筒甩给了Flo两个很响的飞吻，然后站在后台，看着Flo努力在台上控制自己的表情。
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，无论之后会怎么样，在刚唱完歌的那几分钟里，他是真的很爱Florent Mothe，Mikele从不否认瞬间的感情，他觉得那同样很珍贵。而Flo，Florent的反应也总是很棒。
但就像往常一样，他以为自己能吓到Flo，可实际情况是，Florent Mothe总能让人惊掉下巴，演唱会结束以后，Mikele坐在回家的地铁上，看到Flo给他发消息:“伙计，这儿有个活儿能做。还想要更多工作吗？”
“说来听听。”地铁嘎吱作响地进站，Mikele望着地铁站的老旧墙壁发呆，心里七上八下，只等着手机再次振动起来。
他到底在期待什么？
“有个歌手找我写歌，想要意大利语和法语双语。真奇怪，找我干嘛，我又不懂意大利语。于是我......”
“你答应了？”Mikele被那个省略号挠得实在心痒痒，赶快打字回复。
“还没有。”
分段。下面还有呢。
“但是我想找你一起写。不仅是歌词，曲我也想找你一起写。我告诉那位歌手我会考虑一下，我们先试着写写，行就交歌出去，不行就不行。你看怎么样？”
Mikele郑重地考虑着。这不会容易。当年，至少九年前，他们就想过要一起写歌，结果完全是灾难——他们的风格大相径庭。Mikele跟Melissa倒是能合作得比较愉快。
不过呢，总归值得一试，就像Flo说的，试试。
“让我们试试看吧，等我们从乌克兰回来就开工。”Mikele回应道，“先不要告诉那个歌手你答应了。我还不确定我们能不能做出来呢。”
“OK。”
Mikele对着地铁的玻璃窗，傻笑着，在意识到自己在傻笑之后，又打了个哈欠。他好困。他必须马上回去睡觉，现在，立刻。在他出发去乌克兰之前。
10
如果说有什么比洲际航空更令Mikele抓狂的话，那大概就是在飞机落地基辅之后收到粉丝的ins消息了。特别坏的消息那种。
“怎么了？”连Solal都看出他面色不善，凑过来问。Mikele黑着脸，把手机直接甩给了Solal。
“这个人还在问Diane的行程？”Solal往下划拉着，“粉丝们不知道女卡不来？哦天哪。”
一张照片里，路口的电子屏幕上，Maeva，Diane和Noemie正在冲他们微笑，背景是俄语的“摇滚莫扎特 演唱会”。他们用了她们的图片宣传。他们根本没让她们来。
“Fuck.”Mikele简单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，“Solal，我们得立刻告诉Maeva她们。粉丝或许还在等着她们，或许已经买了票，她们得做出声明。我们得马上去找主办，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。”
“这是欺诈。”Solal同意，“Flo会怎么说？我们最好一起去找主办，你联系一下Flo，他应该在稍晚的那班航班上。”
出于这个原因，他们在机场等了一会儿Florent，他的飞机还晚点了。这段时间内，Mikele只好用电脑写几段旋律，用来让自己冷静下来。但没什么效果。四个小时后，当Mikele满腔怒火地冲向Florent，向他解释情况的时候，Flo的表情出乎他的意料。Flo显得过于平静地说，他在机场等晚点飞机的时候就收到了主办的邮件，声明包括但不限于后一周的演出，将由本地卡司出演，并且，当然，他们这些法国演员的演出工资也会相应扣除。主办只会承担他们改签机票的费用。
“什么？”Mikele大叫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，“他们在没有通知我们的情况下让别人来演莫扎特，萨列里和列奥波德？？他们怎么敢？”
“仅仅是理论上来说，本地主办的确有卡司决定权。而且我刚在飞机上看过合同了，他们可以推说是不可抗力等原因，提前把我们送回家并少付我们一份工资。”Flo谨慎地说，“他们可以这么做。这是合同漏洞。我们要打官司的话，得在俄罗斯或者乌克兰打，你不会想这么干的。”
“不是合同漏洞的问题，而是他们试图用我们的名字宣传，然后把那些冒牌货送上台！”Mikele吼道，“那些对MOR一点也不了解，一点也没有能力的人......”
“他们比我们便宜，而且打破了头想要这个工作机会。”Florent打断了他的话。
“够了，Mikele。”Solal按住他的肩膀，“你不是想冲Flo发火，对吧？Flo只是在提供信息。所有我们现在所需要的信息。”
“不，当然不是。”Mikele深吸气，抬头看着Flo，“我刚才声音太大了，我很抱歉。不是针对你。我只是，这太，太可耻了，他们怎么敢......先是Maeva他们，然后是我们......”
Flo做了个“没事，无所谓”的手势，走去看机场大巴的班次了。有时候Flo身上的那种冷静是Mikele完全无法理解的。在两年后，这种冷静变得更过分，更令人无法理解了。
真希望能有个人和我一起骂上二十分钟制作方，尽管这一点用也没有。Mikele幼稚地想。他昏昏沉沉坐上车的时候他满脑子还是这事，他一点也没办法想其它的事。
他想起那么好那么坚强的Maeva，在俄罗斯巡演的时候像超人一样带着小孩，试图奉献完美的演出，想起总是非常努力又非常易于沟通的Diane和Noemie。他想起Solal每次con上惊雷般的开场，想起他心中唯一真正的萨列里Florent Mothe，他们怎么敢。他们怎么敢随便用什么人来代替这些人。
而且他自己，他对Wolfgang感到抱歉。他总觉得Wolfgang是实实在在的人物，荣耀归属于他。Wolfgang应该得到最好的，至少是最理解他的表演者，而不是随便来一个人，穿上名为Wolfgang的外袍，自称音乐天才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他开始想Florent，他在试图理解Flo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。Flo并没有他情绪激动，一部分原因可能是，Flo，对于萨列里这个角色的执念，并没有他对莫扎特的执念那么重。说到底，Flo这么多年已经move on啦，已经有很多自己的事业以至于可以不用这么在乎这些，而且Flo一向是个比他好的演员，更容易弄得清楚角色和演员的区别......
Flo也许还会劝他看开一点。垃圾制作方到处都是。
这样一想，Mikele就更难受了，他弓下身，把头埋在自己随身的包里，听着汽车压过干涩的土地发出的声响，哐啷，哐啷。
11
Mikele当天晚上就联系了自己认识的当地粉丝，主动告诉他们，之后数天自己将不会出演，希望他们退票。Mikele希望粉丝的抗议将会有用，但只是因为和主办尚未完全撕破脸，Mikele还没有把这件事情公开发社交网络。
于是那天深夜Flo就靠在自己的房间门口，看着Mikele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地刷消息，原因之一是走廊上信号会好一点。
“他们怎么说？”Flo问道。
Mikele一开始拒绝回答，这令Flo吃惊地瞪大了眼睛，过了一会儿，Mikele缓过劲来了，气得发抖，把手机丢给Flo，自己蹲墙角抖去了。
“这些人疯了吧。”Flo划拉着消息，“说你是时候，呃......”
Flo念不下去了。
“他们说我是时候交出莫扎特这个角色了。毕竟这个角色不属于我，属于这个剧。现在换人演唱，是正好。”Mikele说，他的声音好像是不属于他自己的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说话，“他们说我老了。总之，他们不愿意退票，他们相信主办。甚至怀疑我是跟主办谈钱不成，才这样生事。”
“一派胡言。”Flo立刻说。
Mikele自嘲地笑了两声。他还是谢谢Flo的这句话，不过那是不够的，对于他这样一个被粉丝完全抛弃的人来说，他需要的是现在，立刻，找人一醉方休。但Flo向来不在出演前喝酒，而只在演出结束后。而且这么晚了，在陌生的国度他也不知道去哪儿买醉。
Mikele拿拳头锤了几下墙，伸手找Flo要回了手机。
“答应我。明天先去现场找主办谈谈。无论如何得去现场。”Flo叫住了他，仿佛看透了他在想什么。Mikele气得快要崩溃，如果Flo不这么说，Mikele很可能熬夜熬到明天早上九点，然后一觉睡到晚上八点，最后说自己身体不适，去他的演唱会。
“好。”Mikele不情愿地答应道，孤单又苦涩地回到自己的房间，“晚安。”
“晚安。”
那天晚上Mikele是跟自己电脑里自己做的一堆歌曲demo一起度过的。睁眼直到天明，打着哈欠去了现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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